我們都在這裡！

又是一個忙碌的早上。面對紓緩治療病房內20多名病人，複雜的病情、徵狀、情緒和家屬的需要，醫護都戰戰兢兢，忙得團團轉。

40來歲的阿玲入院不久，癌細胞已經擴散至全身。她身體很虛弱，疼痛、氣喘、水腫都很嚴重。她有一個美滿的家庭，非常不捨疼錫自己的丈夫，以及一對年輕的子女。面對頑疾、痛苦、離世，她心中充滿恐懼。

忽然，走廊遠處傳來尖叫聲。

護士匆匆跑來，說：「阿玲突然痛得很厲害，大哭大叫。」我們一進去， 看見阿玲在床上掙扎，大叫救命。按臨床評估，是腫瘤出現了不能挽回的緊急情況。在床邊侍候的女兒想前去安撫，卻被恐慌和失控的母親一手推開，不知所措，泣不成聲。

「止痛針，快！」熟練的護士立刻轉身出去，預備針藥。

房間餘下三個人：痛苦叫嚷的阿玲，無助的女兒，還有我。空氣好像凝住。

作為醫生，下完治療指示，然後只能站着，和他們一同乾等、乾急。當下的氛圍，那份挫敗的無力感，令人很想逃出去。然而當死神、傷痛和恐懼排山倒海而來，醫學藥物不能控制時，難道我們就只能逃出去嗎？

定過神來，行近床邊，蹲在阿玲的身旁，輕按着她的手和肩膀。「陳醫生在這裡，知道你很辛苦。不要害怕，我們在幫助你……」

「救命呀！怎麼止痛針還沒有來！」

「不要害怕，我們都在這裡。藥物很快就有了……」

「嗚……我是不是快要死了……嗚……」

「我們都在這裡，我們都在這裡，我們都在這裡……」

女兒哭着問：「醫生，怎麼辦？我可以怎樣？」

「你是女兒。你也過來媽媽這裡……」

兩人一左一右陪着阿玲，手繼續輕按着，心裡卻和病人一樣焦急。望着那緊皺的眉，豆大般的汗珠，兩頰的淚水，拿針藥雖然才幾分鐘，感覺卻好像經過了許多年。

「打了針，怎麼還是一樣的痛？」

「同事剛剛給你打了針，藥效很快會到的。醫生和家人都在這裡，不要害怕……」

再過了好些時間，阿玲的痛楚得到紓緩，平靜下來，不知不覺小睡了。在床邊另一端的女兒，情緒也平伏下來。此時，其他家人也陸續趕到。

一輪解說病情和安撫家人過後，回頭已是半晝，卻還有門診和病房其他病人在等候診視。餘下又是披星戴月的一天。至於阿玲，半日後亦已經離開了。

幾星期後，病房收到阿玲女兒的信和致謝卡：「謝謝你們在媽媽臨終期間的細心治療和親自陪伴，讓我們一家在無助、傷痛之中，感到絲絲溫暖和安全感。」

陪伴，與受苦者同在，既要面對內心的張力，也要應付其它繁瑣的醫療工作。克服這些困難，除了需要加倍的力量和勇氣，還要有分配時間的智慧。

不過，醫護者都是人，對一直相處的病患，怎能沒有惻隱之心？人與人在身、心、靈層面的接觸和陪伴，仍然是最珍貴、最有力量的良方妙藥，是科學和醫護技術不能取代的。

「我們都在這裡……」

是的。我們都願意在這裡。

 

陳頌安
靈實醫院
內科紓緩治療服務駐院專科醫生