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誰之過
我在深切治療部（ICU）工作了十多二十年，以下發生在多年前的一個故事，仍然印象猶新。
事發在某個ICU的下午更，電話響了，接電話的同事收到要接收病人的通知，慣常的問是收什麼症。電話那邊回答：「是貨車司機撞車受傷，插了喉……」沒多久，那名三十多歲的司機便被送至ICU，又很快的被安排至其中一個病室。
下午更快要下班的時候，接到手術室打來的電話，又要接收一個因交通意外，剛做完腦部手術的三十多歲女病人。我心裏想：「怎麼忽然間這麼多交通意外呢？」當時雖然快要下班，但無奈亦要先接收了這個病人。
護送病人到ICU的手術室同事交代說，這病人所乘坐的私家車被一架貨車撞個正着，她當時正坐在司機位旁的 Dead seat 。這女病人因為腦部嚴重創傷，同事們便把她安放在重症病室中。一切安排妥當後，我便終於可以下班了。
第二天上班的時候，我被安排照顧這位女病人。當時她的頭顱，比前一晚大了差不多一倍！沒多久，有同事告訴我，這位女士的丈夫是意外私家車的司機，現在四肢骨折，在骨科病房留醫。他得知太太病情危怠，很想來見他太太最後一面。經兩個部門的合作，這位丈夫終於以擔架床連牽引架送到他垂危的太太床邊。一見到他的太太，他便激動地對她說：「老婆，老婆，你醒番喇！我地一家人要去旅行，對仔女係度等住呀！」
聽到他這樣說，我一言驚醒：「他們的兒女當時在車上嗎？現在情況怎樣？」然後有同事告訴我，原來他們一對兒女已在交通意外中傷重過身了！聽到這位丈夫仍在不斷地說：「對仔女係度等住呀……」我的心都酸了。我強忍着淚水，借意離開往隔鄰病室一避。在途中，遇到剛從隔鄰病室出來的同事。她悻悻的對我說：「裡面不就是昨晚收進來的貨車司機！是他撞到他們一家的，一定是醉酒駕駛吧！他現在一定「安樂」了吧！」
知道這些背景後，在這短短一段路程，我的心情竟然很快的由悲傷轉為憤怒！進到那病室，見到那貨車司機，老實說，我當時內心憤怒得真想把他吃下肚子裏！但作為護士的我，專業本能讓我仍然維持從容的態度去照顧他。但話雖如此，連我自己也感覺到照顧他時的那份冷漠。
沒多久，貨車司機的病情好轉，警察來向他問口供。我不經意地聽到他向警察們說：「我只想知道那私家車的人怎樣了……我不知道裡邊有甚麼人……」當他知道車上乘客的慘況，他面色一沉，低下頭，再沒有說什麼……
過了數天，我在報章上讀到一段似曾相識的報導，原來是那次交通意外的報告。報告描述當天貨車司機在慢線行駛時，為了避開突然從路旁草叢擲來的燃燒物，而急忙扭呔，不幸地撞上了載有一家四口的私家車。後來警方發現是有人在路旁惡作劇，把燃燒著的打火機拋出馬路，釀成了不幸的意外。
讀完了這篇報導，我立時感到非常慚愧。原來那被我們怪責和冷漠對待的貨車司機，本身亦是身心受到重創的。他需要我們一視同仁的關顧，但至少我卻沒有這樣做！
當我心情平靜下來，我領悟到人與人之間的相處，往往被誤導的訊息和一己之見帶來負面的影響。我更了解到「偏見」和「憎恨」所帶來的懊悔和內疚感，原來竟是那麼的難受！
為了不願把這悔疚的包袱背至我生命的盡頭，我決定要為自己所作的付上一點補償。
有一天，貨車司機在普通病房休養期間，很稀奇地收到一名護士寄給他的慰問信……
就讓這個故事，在這一點驚喜中結束吧！
「人與人的關係，很容易被誤導的訊息和一己之見所破壞。要彌補破壞了的關係，需要無比的勇氣……」
作者:深切治療部護士趙佩玲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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