一點亮光

許多人以為在產科工作的護士，一定是很開心的，因為常常見到可愛的嬰孩出生。其實我們也會經歷許多不開心的事，因為產婦在懷孕過程，亦會有不少的擔心、憂慮和痛苦的。而痛苦的事，很多時會發生在夜更，當護士身心最疲累的時候—可能是上天要考驗一下護士們的愛心和耐心吧！

那一晚當夜班，我慣常的為每一位產婦監聽胎兒的心率。到了那位太太—阿寧的身邊，發覺她愁眉深鎖。她對我說：「姑娘，可唔可以聽耐的呀？」我回答說：「無問題，幫你聽足一分鐘，重同你祈埋禱添！」一分鐘後，阿寧對我說：「姑娘，你祈左禱，我真係好平安呀！」

阿寧雖然只是三十多歲，但已不育了很多年，她試盡香港所有科技，也不能有BB。到最後終於懷孕了，但懷孕到五個月，卻因產前出血需要入院休息。我知道她很擔心BB的情況，所以特意安慰她。

後來夜更同事對我說，剛才阿寧問她哪裡可以買到 Doptone（胎心儀），她覺得阿寧有點兒過份憂慮了。但我作為過來人，我很明白阿寧那份憂慮是很正常的。但可惜，無論阿寧用盡任何努力，如何保持不動，也是不能保住胎兒。

到了半夜，阿寧開始作動、肚痛。大概半夜二時，她驚叫：「姑娘！」我和同事立即跑到她的床邊。到達之後，發現BB已經衝出來了。我見到BB張開小口吸了一口大氣，動了一下手腳，生命便完結了。我聽到阿寧在哭得很厲害，見到精緻的BB躺在床上，我的心很痛！

阿寧見到我，便問：「為什麼要這麼痛苦呢？」我不懂得怎樣回答她，只是在心裡問自己，我可以為阿寧一家做些什麼呢？我決定陪伴他們一起走過這個哀傷的過程，讓阿寧知道她已經很努力的嘗試去做一個最好的媽媽，又讓她知道她曾經擁有一個很可愛的BB。

我立即找同事幫忙借來了一部數碼相機、一隻小小的搖籃、一張問候咭和一個給嬰兒打腳印的印台。由於BB實在太小了，病房裡最小的床單也不能適當地包裹著她，我便用洗傷口的白色紗布包裹好BB，然後把她放在白色的搖籃裡，BB顯得很純潔，讓我聯想起睡在馬槽裡的聖嬰！

一切安排好之後，我便鼓勵尚在流淚的阿寧和她的丈夫來看他們的BB。起初她的丈夫不願阿寧見到BB，怕她傷心。但他自己看過BB之後，便問我：「我可否用手機為BB拍一張照呢？」之後，阿寧亦走過來，摸了一下BB的手，溫柔的對她說：「BB再見！」其實雖然很多人害怕見到剛出生的BB，但在父母眼中，他們的BB永遠是最可愛的。

最後，我把BB精緻的腳掌，印在問候咭上，讓阿寧和丈夫可以用來記念他們的BB曾經「踏足」於這個世界上。我也希望他們知道，雖然他們經歷哀傷，我們護士亦曾與他們一起走過。後來我得知阿寧和她丈夫把我為BB拍的照片，用於BB的安息禮拜當中。

那個夜更，我一點兒也沒有休息過，筋疲力盡。有人問我，當夜更這麼辛苦，為什麼還要做這麼多額外工作？但我覺得我自己很幸運能夠成為一個護士，得以陪伴病人一起經歷人生中的苦痛，在他們孤獨無助的時候，可以給他們帶來一點亮光、一點溫暖，更有力走前面的路。

後來阿寧覆診的時候，拜託我的同事轉達給我一個口訊，說很多謝那個晚上我給他們的支持和幫忙。令我更確信，那個晚上那點點兒的辛苦，是非常值得的！

「我很幸運能夠成為護士，得以陪伴病人一起經歷苦痛，帶給他們一點亮光和溫暖。」

作者:婦產科護士姜愛麗