心藏筆露︰他沒有說

這一天,就算已化作一縷輕煙,他亦從未說過愛我這個女兒。

父親是個典型的寡言傳統男人,受的教育不高。在香港最艱苦的那幾十個年頭,憑其刻苦耐勞的性格,照顧一家。可能是因為做體力勞動工作的關係,回家後他也不多話,常常倒頭就睡。

我們的對話也不多,要不是他常出現煮飯後忘記熄火、訴說遺失銀包等明顯的徵兆,我們也不知道他患上了認知障礙症。難得兒女長成,還以為他在退休後能安享晚年,卻又得了此病。那一天,他也許已忘記,走出診症室的時候,他緊咬嘴唇,甚麼話也沒有說,只悄悄地抹去了兩行淚珠。

隨著病情轉變,他開始多了一些行為問題。

他曾試過不肯留在家中,不斷跟媽媽說:「我不要待在親友家了,這裏這麼大。我們還要回去照顧仔女呢。」

又試過凌晨時分,他一邊著急地提著兩個水桶想要衝出門口,一邊說道:「又『制水』了!要早一點去排隊,否則一家都要渴死了!」

哥哥回家探望的時候,一進門,父親就衝向他嚷著:「你是誰?為甚麼進來我家?想找我家人麻煩的話,立刻滾!」

好些用餐的時候,他都只吃一點點,然後對我們說:「這些佳餚,要留點給阿仔、阿女,他們正處發育時期呢。」

其實認知障礙症本來就會使患者不懂如何表達自己,加上一些心理及行為上的問題,甚或性格使然,都令我們難以理解患者的想法。如果我們能夠試著從他們過去的經歷及價值觀想想,便會使照顧的過程更具意義、亦更為容易。

有些愛,只是他沒有說。

撰文:青山醫院精神健康學院精神科註冊護士鄧偉傑博士

(轉載自蘋果日報 | 心藏筆露 | 2018-07-17)